随笔 其三

希特勒战败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是,“任何跟优胜劣汰、人种差异、性别差异沾边的言论都可能被贴上纳粹的标签”,“为了避嫌,男女先天性的差异成了研究的禁忌话题”。因此,越来越多的事情被认为是social construct,而潜在的反对者因为避嫌不敢发出反对的声音:人天生的确存在广泛的差异,而这些差异的确有可能导致结构性的必然分化,可是这类研究在政治正确的大氛围下去不得不保持沉默。事实上,重要的并不是反对观点是否正确本身,而是一个异见者是否有足够的自由发出反对的声音而不必过于担心被人在网络上口诛笔伐。

与此相反,从一战二战所衍生出来的某些主义,由于持有这些主义的国家最终是战胜国的缘故,其恶的程度没有得到充分的承认、认识和反省,而这些国家所付诸的恶行与恶果也未得到所有人的充分认识,导致这些主义及其衍生体得以在某些机会下广泛传播,甚至影响到了当代许多政治团体尤其是激进左派的斗争路线。比起人们对激进右派的警惕,激进左派手持平权平等的护身符,在政治正确的掩护下得以大行其道,开始渐渐有了另一个幽灵的影子。

由此,天平不断地向一个方向倾斜,而这种失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次猛烈的反弹给修正,而这种反弹里包含多少极端因素又会有怎样的后遗症也不得而知。进来欧洲、英国和美国的右转已经雏形渐显,左派们与其担忧与指责他们认为的“民粹右派”的崛起与威胁,不如想想在大学和媒体已经被左派把持的情况下,他们为何逐渐丢失阵地。

很多时候,与其说许多社会问题是少数派的问题,不如说是人性本身如此的问题。比如校园欺凌、仅仅因为名字怪异就被人嘲笑、自己属于少数群体而被人排斥,等等。究竟是因为自己的特定身份、特征、经历而被另一些特定的人排斥,还是说,人,包括那些因此成为受害者的人,就是有一种排斥一切异己的天性,不论这些异己是谁、从哪里来、有何特征或经历?

似乎所有人都至少在明面上谴责这种对少数群体的排斥,哪怕自己也曾默默做过同样的事情。在主流受过教育的大众看来,这种歧视是人所不齿的。然而,我却看出,与其说这种排斥和歧视是一类人和另一类人的问题,不如说它是人在漫长的演化中所发展出来的对抗风险与不安全感的自我防卫机制、以及害怕由于和少数派在一起而被主流抛弃的恐惧,与当代社会冲突的问题。矛盾便在这里:少数群体的确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可这种区别对待又是所有人而非特定人都或多或少拥有的与生俱来的本能,这该如何是好呢?

专注谴责某一特定团体真的会有帮助吗,还是说它只会加深社会对立、不信任与割裂?另一方面,人性使然,哪个少数派又能担保曾经作为受害者的自己不会在某一时刻转身变成加害者去伤害另一群少数派呢?要我说,要解决这个问题,人必须首先和人自己达成和解。他们应当意识到自己以及其他所有人作为人的不完美:排斥异己这个人曾经赖以生存的本能原来也会在一些情况下伤害另一些无辜的人,而对这种行为的纠正应该着重于如何克服天生的本能,就如同每一个文明人是如何在受教育中逐渐变得文明的,而非专注于批斗那些加害者。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本能是人所共有、自己当然也会有,也是因为一种对人这个物种的宽容与接纳:人享受了其本能所带来的益处也难免为此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人自己不必对这种不完美太过苛责。

那些反省纳粹德国下恶行的人,那些忏悔白人曾经对黑人做的恶的人,那些声讨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的人,那些同情性少数群体遭遇的不公与偏见的人,在他们的反省、忏悔、声讨、同情之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他们批判的人和他们作为批判者一样,同样是属于人,都拥有相同的人性。那么,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什么样的力量使得人在人性的驱使下结出恶果,而自己同样为人,受同样的人性驱使,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在某时某刻做出同样的事情?人一旦开始批判某些特定人的不好,就仿佛存在一种“坏”的物质,和那些“坏人”绑定了。只要消灭那些坏人,“坏”就不存在了,而自己作为不拥有这种“坏素”的人,当然是免于批判的。这种谬见在多大程度上使人疏于真正的作为人的反省,而使得恶行不绝恶果不断呢?

人的道德行为是人性的产物。人性是基因的产物,又受环境的影响。所有人都有着极其相似的基因,那么,清白者要如何保证他们所处的环境不会有朝一日恶化使得他们有成为恶徒的风险,又要如何保证如果环境真的恶化,他们要如何做才能免于被环境污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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