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与“学者”

现代化工业的高度分工导致在知识精英阶层,“专家”所受欢迎度远远高于“学者”。因为随着领域不断细化,在每一个细领域做出有价值贡献的门槛越来愈高,而人的精力之有限使得绝大多数人只有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一两个细领才能让自己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由此,人的视野也变得越来越狭小,每一个人都只能看清自己耕耘的一亩三分地,却对他所生活的更广阔的大背景知之甚少。每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里都是专家,可是在其他所有领域却变得愈发无知,这是对“学者”最坏的时代。

这种“专家化”所导致的问题在于,每个人都会从自己所最擅长的那个角度出发来理解世界。经济学家妄图只用经济学来理解经济如何运作、并产生一种世界都要绕着经济转的幻觉,政治家妄图只用权力运作、意识形态的方式来掌控现实、并萌生一种只要能掌控政治便能掌控一切的狂妄,物理学家只精通于计算某种特定条件下薛定谔方程会有怎样的解却在其他领域与文盲无异、并且相信世界一切之复杂都可基于几条简单物理规律的构建。如果说在自然科学内这种专家化导致的最多仅仅是研究者在其他领域内的无知,那么在人文社科这种研究对象更加混沌、更加复杂的领域里,专家化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一种傲慢式的片面。只从一个角度来理解世界,就好像只从一个面来观察物体,当这个物体非常复杂的时候,这种简单天真的观察又如何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呢?

从个体的角度讲,相比“专家”这种虽然更有可能对社会产生贡献但是坡脚前行的群体,“学者”无疑是发展更为全面的人。“学者”的困境在于他们个人的全面发展不一定能为他们在市场上带来相应的回报,因为这种发展只是从自己出发却并未迎合市场的。“学者”所体现的精神是更加人本主义的,因为他们把人本身看成是目标;而在“专家”里,除非是在专门领域下的少数狂热者,否则更多的人只是在工业化时代不得已而异化的产物——如果他们衣食无忧,想必他们中的许多也更愿意当“学者”而非“专家”,尤其是对于知识精英中许多本身就热爱知识的人来说。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人才市场上对“专家”的高估值所引导的人才专家化应该也将导致“学者”的稀缺。“学者”的稀缺导致只能被“学者”所发现的“财富”、但又尚未被其发现的“财富”更多。“学者”如果想要立足,应当设法利用其“学者”的比较优势,去发现“专家”所不能发现之物。

就我自己而言,除去少数杰出的“专家”,我对普通“学者”敬佩的程度远高于普通“专家”。这不仅仅是因为“学者”身上所体现出对知识追求的纯粹这种精神之宝贵,也不仅仅是因为“学者”选择学者之路所必须面对的牺牲、与环境对抗下的不妥协,和坚持做少数派的勇气,也在于他们拒绝现代分工带来的异化所体现的智慧。这种智慧体现在,如果他们的确是知识的追求者的话,那么他们的选择便体现出了他们对目标清晰、坚定且一致的认识,这种选择符合我之前对智慧的定义(倘若你无异议的话)。不仅如此,我还有一种信念,便是“学者”比“专家”更有可能发现以最简单的方式解释和预测一切关于这个世界的人和物的万有理论。“学者”的目标和征途是更广阔更宏大的。